愿景是美好的，但是低估了人性的復雜。

在香港繁華的市中心，在肯尼亞、柬埔寨落后的村子中，你能看到人們排隊，將眼睛湊近一個球形物體，來掃描自己的虹膜，結束后獲得一個賬號和幾十美元的「酬勞」。

這不是國際紅十字組織的公益白內障檢測，或者《黑鏡》劇集，而是 OpenAI 創始人 Sam Altman 聯合創立的加密幣項目 Worldcoin 的工作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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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幣（Worldcoin）項目無疑是 Sam Altman 更大膽的賭注，一個面向全球的生物識別身份網絡，愿景是提供基本收入，旨在重塑世界的金融體系。

從發展中國家到發達國家，世界幣的虹膜掃描設備（Orb）的運營商在全球范圍內展開地推，通過一個球形的「黑鏡」式設備，捕捉虹膜掃描數據，像傳教士一樣傳播世界幣的加密烏托邦思想。

就在一個月前，Worldcoin 的代幣 WLD 在多家加密幣交易所上市，幣價最高短時漲至 4.7 美元，增幅超過 1000%。如果以完全稀釋估值計算，Worldcoin 項目估值已經達到 280 億美元——和 OpenAI 當下估值相當。

2019 年，OpenAI 首席執行官 Sam Altman 和其他人共同創立了 Worldcoin。三年過后，根據 Worldcoin 數據，來自三十多個國家的 200 多萬人已經注冊了 World ID，該公司還表示，已經開始加快 Orb 的全球分發，希望今年將掃描設備增加到 1500 臺，以促進采用。

但是，在這個過程中，Worldcoin 陷入了無休止的質疑和批評之中：

偽造賬號

應用 Bug

工作人員不專業

數據泄露

監管審查

方向不清晰

面對這些質疑，作為 Worldcoin 聯合創始人的 Sam Altman 坦承，對于項目的未來「自己和團隊也不清楚會發生什么」。

麻煩一：無法識別亞裔眼球

世界幣的虹膜掃描設備 Orb，被爆在掃描亞洲人的眼睛時遇到問題。

「睜開你的眼睛。」據福布斯稱，Tools For Humanity（Worldcoin 開發者）的一名亞裔美國人高管在努力完成眼球掃描時，機器反復發出這樣的提示命令，提示聲引發了同事們的笑聲。

內部員工表示，這個笑話「對那些亞洲人來說一點也不好笑」。

多名內部人士反映，當時這個球體設備有時難以掃描其他亞洲員工的眼睛。他們還指出，在早期階段，這個球體經常出現故障。

一名前 Worldcoin 員工將其掃描亞洲人眼睛的困難歸因于缺乏多樣化的訓練數據，指出該系統主要是根據白人和黑人的眼睛進行訓練的。

Tools For Humanity 拒絕對涉及該高管的事件發表具體評論，但傳播主管麗貝卡·漢恩在一份聲明中表示，該球體在現場測試中展示了「全球包容性」，掃描了「涵蓋五個大洲的多樣人口，包括亞洲的「超過兩百萬人」。

麻煩二：注冊賬號偽造

在 200 多萬注冊了 World ID 的人群中，不少來自發展中國家，其中包括肯尼亞，世界幣項目的 World App 移動應用程序，曾在肯尼亞成為下載量最大的應用程序。

然而在去年，Worldcoin 出現一個漏洞，Orb 運營商們可以利用該漏洞欺騙設備，為同一個人創建多個注冊賬號。由于更多的注冊人數可以獲取更高的傭金報酬，這種做法在肯尼亞曾經被頻繁使用，有人利用漏洞為自己創建了約 100 個注冊賬戶。

現在究竟有多少個注冊賬號是偽造的，成了一個問題。據 Worldcoin 前員工稱，公司內部有些人認為這是一個「存在危機」，因為這種情況可能使得公司的整個愿景失效，即無法證明某個人是一個獨特的個體。

Tools For Humanity 法律總監在聲明中表示，該公司和 Worldcoin 基金會「對涉及潛在欺詐行為或運營的指控進行調查，并根據情況采取糾正措施。」其中措施包括解雇部分運營操作人員和員工。公司也發布了軟件更新來解決漏洞。

以太坊創始人則認為，很難驗證 Orb 設備的構造中是否存在漏洞，從而為潛在的后門留下空間。「即使軟件層是完美的且完全分散的，Worldcoin 基金會仍然有能力向系統插入后門，讓其創建任意數量的虛假人類身份」。他還對可能制造 3D 打印的「假人」以通過虹膜掃描獲得世界身份證的可能性表示擔憂。

麻煩三：應用程序 Bug

今年 7 月下旬，Worldcoin 應用程序正式推出，但推出以來并不順利。

一些進行了虹膜掃描的人反映，無法領取他們的代幣。據肯尼亞的一個運營商稱，他們收到了數百份投訴，Worldcoin 的代表在客服渠道上也沒有回應。

移動應用程序還曾一度停止工作，用戶在嘗試登錄 World App 訪問加密錢包時，遇到困難，登錄嘗試會遇到不同版本的錯誤消息，包括「網絡錯誤：超出速率限制」，「未找到備份」和「即將返回」等。

World App 的支持團隊在 X（以前的 Twitter）上確認了這一情況，表示移動應用程序「遇到了比平常更高的流量」，并要求用戶如果遇到任何問題「稍后再試」。

Tools For Humanity 的首席執行官 Alex Blania 在一份聲明中回應稱，已經為用戶延長了領取代幣的截止日期，「系統、技術緊張和斷斷續續的延遲，是由于全球需求激增和向生產系統的復雜過渡同時發生」，「該項目已經采取了一些措施，確保了啟動時遇到的技術挑戰，不會對最早的 Worldcoin 用戶產生負面影響。」

麻煩四：剝削貧困國家的人

自掃描設備推出以來，三十多個國家的人參與其中，大多數注冊用戶來自南非、印度和歐洲。盡管公司是在美國成立，由于監管問題，世界幣項目早期階段并不向美國公民提供。

世界幣項目為人們提供免費的 Worldcoin 代幣 WLD，以換取他們的虹膜掃描數據。除了代幣，用戶還會獲得一個 World ID，證明他們是人類，而不是 AI，并相當于一個全球數字身份證，可以用于向第三方驗證身份，而無需共享任何其他個人信息。

但有批評者將其比作硅谷殖民主義的品牌。他們認為，這家初創公司承諾提供基于加密貨幣的普惠性基本收入，但目前大部分所做的只是從貧困人群那里建立了一個生物識別數據庫。

麻省理工科技評論曾發文指控，Worldcoin 在非洲和亞洲的低收入國家，包括肯尼亞，進行剝削，并在「沒有錢和法律保護的地方」，從對 Worldcoin 的認知很少的人那里收集生物識別數據。

加密平臺 BlockBeats 的一篇文章聲稱，柬埔寨和肯尼亞的人以 30 美元的價格將虹膜數據出售給黑市上的投機者，這些投機者希望他們從掃描中獲得的 WLD 代幣的價值會上升。

在像肯尼亞等發展中國家，虹膜掃描設備的運營商以傭金形式獲取報酬，雇傭當地人掃描虹膜，地推人員據稱使用了欺騙性的營銷手法，收集的個人數據超出了其承認的范圍，并未獲得有效的知情同意，很多當地居民在沒有認知的情況下參與了眼球掃描活動。有時甚至連當地的代表和官員都無法回答關于 Worldcoin 的基本問題。

作為對這一指控的回應，Worldcoin 則稱，其也在發達國家開展業務，包括一些歐洲國家。

麻煩五：設備操作人員的「愚蠢行為」

為了獲取更多注冊用戶，公司鼓勵設備運營商將他們的虹膜掃描活動分包出去，捕捉更多的虹膜，通過每周配額機制獲得更多的球體掃描設備，獲得更多的傭金。但一些操作人員被當地執法部門和社區成員逮捕、剝削或騷擾。

在挪威，有設備操作人員據稱將重點放在 16 至 25 歲的人群上，利用年輕人的「同輩壓力」心理，在年輕群體中推廣世界幣。在其他地區，設備操作人員據稱還有掃描未成年人用戶的情況。另外，運營商還可能會在注冊活動中向當地政府領導人提供回扣。或者，運營地區本身就禁止加密貨幣相關活動，這意味著違反當地法律。

聯合創始人 Alex Blania 據稱曾感慨，虹膜掃描設備運營商在某些地方「開始做一些非常非常愚蠢的事情」而且「這是預料之中的」。

團隊發言人還稱，設備操作員「是獨立承包商，而不是 Worldcoin 的雇員。」他們需要申請，進行面試并通過批準，根據收集的生物識別數據獲得傭金，他們必須「遵守當地的法律法規，包括當地的勞動法」。

麻煩六：數據安全及監管

Sam Altman 稱：「世界幣可能會令經濟機遇顯著增加，為在線上區分人類和 AI 提供可靠的解決方案，與此同時保護隱私。」

但作為私營組織，世界幣項目捕捉全球人類虹膜數據的意圖，還是引來各地監管部門注意。出于保護數據隱私安全的考慮，肯尼亞、法國、英國和德國等地區對該項目進行監管審查。

肯尼亞政府因數據保護問題暫停了世界幣項目在該國的運營，他們展開將調查，以評估該項目在該東非國家的「真實性」和「合法性」。法國隱私監管機構也啟動了調查，認為「這種數據收集的合法性似乎值得質疑，存儲生物識別數據的條件也是如此。」另外，英國、德國這兩個國家的數據監管機構也對該項目展開了調查。

虹膜掃描身份驗證系統的好處是否值得承擔隱私風險？有風險投資者認為「讓一群人向非政府實體交出他們的生物識別數據并不是一個好主意。」如果項目領導人腐敗，可能會產生危險后果。

今年 3 月，有黑客據稱竊取了一些球體操作員的安全憑據，并完全訪問了 Worldcoin Orb 操作員儀表板。兩個月后，虹膜掃描的泄露哈希值開始出現在暗網上，據稱價格低至 20 美元。

Worldcoin 發言人則稱，內部調查結論是「未泄露任何敏感或個人用戶數據」。沒有敏感數據可以被 Orb 運營商訪問，任何生物識別數據都會加密，公司出于謹慎還重設了所有 Worldcoin 運營商的登錄，并加快推出 Worldcoin 運營商應用程序雙因素身份驗證。

「需要強調的是，我們收集數據并不是為了從中獲利或監控我們的用戶，就像其他許多科技公司一樣。相反，我們的目標是通過數字身份來使數十億人的生活更好。」Worldcoin 在一份聲明中稱。

但硅谷公司處理數據的歷史留下過不良印象，有人擔心虹膜掃描可能被用于監視或出售給第三方。愛德華·斯諾登還曾對 Altman 關于世界幣的帖子評論道：「不要將生物識別用于任何事情，人體不是入場券。」

Worldcoin 方面回應稱，該項目「永遠不會出售任何用戶個人數據」，將繼續與各國政府合作，會遵守個人數據處理的所有法律法規，并將繼續配合政府機構對其隱私和數據保護實踐的信息請求。

根據 Worldcoin 的說法，虹膜掃描的數據會在 Orb 的本地內存中進行處理、存儲，除非所有者另有指定，否則隨后會被刪除，或者至少在公司完成訓練其 AI 神經網絡以識別虹膜并檢測欺詐后將會刪除。經過處理的 Orb 上的個人數據已經被加密并上傳到 Worldcoin 的基于區塊鏈的數字身份網絡。

英國監管機構提到，處理生物識別數據的「同意必須是自愿給予的，并且可以在不損害的情況下被撤回。」而由于 Worldcoin 的數據基于區塊鏈，因此沒有刪除和撤回選項。

麻煩七：公平性遭質疑

還有人對 Worldcoin 所聲稱的公平性表示質疑。據稱約有 20% 的代幣已經分配出去：約 10% 分給了 Worldcoin 的全職員工，另外約 10% 分給了投資者。

而且 Worldcoin 依賴專門的硬件，有「硬件中心化」的問題，這里存在的一個風險是，如果一個 Orb 制造商是惡意的或被黑客攻擊，它便可以生成無限量的虛假虹膜掃描哈希值，并向它們分配 World ID。

為了使系統對惡意的 Orb 制造商更穩定，Worldcoin 團隊提議對 Orb 進行定期審核，驗證它們是否按規格構建，關鍵硬件組件是否按規格構建，并且事后是否被篡改。這是一項具有挑戰性的任務。

另外，考慮到 Tools for Humanity 與已經破產的加密交易所 FTX 創始人的聯系，Worldcoin 的信譽也受到質疑。FTX 創始人 Bankman-Fried 在 2021 年支持了該項目 2500 萬美元的 A 輪投資，后來面臨包括欺詐和洗錢在內的 12 項刑事指控。此外，據稱破產的新加坡加密對沖基金 Three Arrows Capital 也參與了 Worldcoin 的早期融資。

Worldcoin 代幣供應總量在未來 15 年內限制在 100 億枚，全球掃描項目啟動時僅有 1430 萬枚代幣。根據 Coinbase 的數據，Worldcoin 代幣的市值目前約為 2.2 億美元，較 7 月 24 日代幣發行當天的 5.12 億美元最高價腰斬一半。

麻煩八：發展方向不清晰

公司聯合創始人 Alex Blania 在一份聲明中表示：「Worldcoin 成立已經超過三年了，旨在創造一個由所有人擁有的新的隱私保護身份和金融網絡。」他們自認是推動創新的前沿，旨在將加密貨幣引入主流世界，并為未來建立全球基本收入體系鋪平道路。

Sam Altman 也在利用他從 OpenAI 贏來的聲望來宣傳 Worldcoin 和 Orb。他曾發布過自己在歐洲掃描虹膜的照片，并在 X（以前的 Twitter）上發布視頻展示 Orb 掃描站點外長長的隊伍，稱該項目每 8 秒掃描一個新用戶。

據聯合創始人 Alex Blania 稱，在 Worldcoin 正式啟動的第二周，每天約有 14000 個 Orb 驗證，World App 每月活躍用戶數為 170 萬，并且出現在多個國家應用商店的榜首，「從東京到布宜諾斯艾利斯，人們排起了長隊（有時超過 1000 人）」。

但是，Sam Altman 自己似乎也未能確定世界幣最終將成為什么樣子。他曾在一場峰會上說「我們似乎還沒有完全弄清楚這一點。這沒關系——這很難，而且真的很新」「「一旦我們在內部決定了我們想要走的方向——我認為仍然有多種意見——一旦說出來，如果這真的能引起人們的共鳴，那么事情就會真正火起來。」

「我不知道 Worldcoin 的情況會是什么樣子，我認為我們都不知道。但是，如果有一個單一的全球平臺基礎設施——不管最終會是什么形式——有一半的世界人口在使用它，而且大家都同意這是一種價值存儲方式，我非常有信心，如果我們能夠建立起這個平臺層，世界的創造力將在積極的方面給我們帶來驚喜。」Sam Altman 稱。

全球實施普遍基本收入還「在遙遠的未來」，Sam Altman 對哪個實體可以分配資金并沒有清晰的想法，但他認為 Worldcoin 或許將為實現這一目標奠定基礎。

目前看，Worldcoin 身份驗證系統的可能應用包括金融交易、投票、空投加密貨幣、匯款和網站登錄。核心價值首先是證明一個人身份的能力，從舊的身份證明方式從解脫出來，比如護照。如果成功，這個協議或許可以成為全新一代互聯網的通用身份驗證方法。Sam Altman 稱「Worldcoin 可以在全球范圍內無需政府許可，就能夠實現這一點，這確實令人興奮。」

另外，Alex Blania 據稱曾在公司會議上提到世界幣重塑金融體系「可能導致國家崩潰」的情況。而 Sam Altman 則稱，自己的運營原則是「擴大規模，看看會發生什么」，他認為「這非常有價值」。

Sam Altman 還對批評質疑表示歡迎，認為「仇恨者」給了他團隊活力，「也許它能成功，也許不能，但嘗試這樣的事情才有可能讓進步發生。」